【周叶】荒度余生 3
周泽楷是在北国初雪的时候匆匆赶往G市的。
混沌的天幕坠落下余烬似的残雪，给大地裹上一层浑蒙的灰白色。柏油路上的雪经过踩踏后已经融化成了乌黑色的脏水，汇成一股股混浊的溪水流入下水道。
在这座C国最繁华的城市里，无数人神色匆匆、脚步不停，捂住大衣遮去满身的疲惫和不堪，在密不透风的高楼的压迫下，残喘着为生计而奔波。
周泽楷拎着硕大的行李箱，在和叶修挤地铁。
他们二人眼下都有些青黑，叶修还没怎么睡醒，整个人东倒西歪打不起精神，正随着车厢左右摇晃，靠着行李箱眯起眼打盹儿，周泽楷沉默的盯着地铁外快速闪过的广告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，斑斓的色彩和黑暗交织敲打着他的角膜刺得人生疼。
其实没什么可想的，什么都是一团糟，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。
——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，在叶父叶母那里嚼起了舌根，两个人在一起的事被没有任何铺垫的揭开，成为家庭矛盾的另一条导火索。叶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带回家，最后意料之中的被狼狈赶出家门，冰天雪地里连件大衣都没能带出来。叶修的小腿刚被拐杖重重敲击过，此时还在隐隐作痛，走路姿势显得别扭怪异。两个人无言站在走廊里，被穿堂风冻了个激灵，叶修迟疑了片刻，再伸手轻轻敲了几声门，虽然隔着厚重的木板，但那句“滚”还是清晰的传入两个人的耳内。
叶修没再等了，他一拐一拐的走下楼，周泽楷伸出的手还在停留在原地，他沉默着伫立了一会才不远不近的跟上叶修，空寂的楼道里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回响，错落成一首无名的乐曲。
空气是空的，脚步声也是空的。
周泽楷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，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交织成一团将他结结实实裹住，拽住他前行的脚跟，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该放手吗？
不。从来都不会。
叶修已经走出了楼道，他的足音已经消失了，只剩下雪地上一串串沉重又落寞的脚印。而周泽楷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，他一口气加速跑出楼道，最后甚至在和风赛跑，鼻子里已经因为急促的吸入过多的冷气而发红，凛冽的寒风钻入人的衣领，寒气充斥着他的全身上下，可他依旧没有停下。因为他知道，不好受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人。
他追上叶修的脚步，两个人中间隔着那么一小段距离，并排着向前走。雪渐渐下得大了，落在他们的肩头和眉眼、呼吸之间。这条路明明那么冷，又那么希望永远不要到终点。
叶修先停下了脚步，在路灯边。暖黄色的灯光毫不吝啬的洒下来，无数细沫纷纷飘落。周泽楷站在他身边，仰着头看天空中浓稠的黑，只有几颗星子闪着微弱的光。周泽楷在等，等叶修给出一个审判，是将他无罪释放还是终身徒刑。
叶修的手环在胸前，露出的手背发白，上面脆弱的青色血管看得很分明。他轻轻呵出的一团白气，很快就在风中消散，半晌后才终于开了口，“……到底还是放不下你啊。”他的声音轻飘飘的，里面少有的脆弱终于肯露出半分，被风一吹似乎就能散尽了。
周泽楷立即转身去抱他。他的力度不大，堪堪把人珍宝似的揽在怀里，细碎的吻接连不断的落在叶修白得过分的脖颈处，是微凉的，混合着水。
明明两个人的身体都很凉缺少温度，怎么拥抱在一起就好像契合的不得了，全身上下到心尖儿都暖起来了呢？
早已过了末班车的时间，他们一身湿漉漉的走回了住处，在玄关处还没来得及打开灯就亲成一团，两个人吻的都很激烈，投入了全身心的注意，银丝在唇齿纠缠间留恋，最后停下时舌尖都隐隐发麻。
再然后，他们二人真正开始自己打拼，为了一个可能而努力拼搏。人到这时候才发现，原来除开工作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部都得细细考虑和琢磨。年轻时无忧无虑惯了，总以为爱情就是资本，两个人轧马路谈天谈地说尽往后余生，设想往后种种幸福长久。可事实上呢，什么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，两个不相同的人需要磨合，适应对方做出改变，需要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冷静客观的思考问题，学会不仅仅为自己考虑，更要分享和承担，这很难，所以有多少承诺都被风吹跑了——毕竟爱情又不是面包。
他们的爱情也普通平淡，世俗的很。不需要太多言语的修饰，只一个动作就能明白所有。没可能再有一双人，能像你我。
千万人皆相似，难得一人相知。*¹
去年除夕叶修没能赶回来陪他过，在工作室里肝稿子到深夜。周泽楷自己也忙到焦头烂额，时间的流逝好像都失去了规则，时而紧凑时而缓慢，盲目的没有方向——生活原来是充满那么多的麻木。
周泽楷忙完了，叶修依旧没有回来。他把屋里的电视打开，是春节晚会重播，几个年年都见的主持人说着些俗套没有新意的祝福语，身边是耀眼的红色和金黄色，吵吵嚷嚷的声音刻意营造些热闹气氛。
他蜷缩在沙发上，没觉得有半点的好受。电视里还饰演着歌舞升平难忘今宵，而周泽楷身边是冷冰冰的家具，缺少人的气息，就连呼进肺里的空气都让人冷的发抖，什么都是空的。
热闹是他们的，我什么也没有。*²
而叶修三点多才回来。电视机还开着，里面依旧上演着歌舞声乐，只是声音被调小了，花花绿绿的光映在周泽楷疲惫的侧脸上，他正抱着一团被子睡得正香，头顶上的几根呆毛没什么精神的耷拉着。叶修脱了大衣胡乱堆在手上，卸去一身疲惫站在玄关处看他，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，怕不小心惊动了似的。他恍惚觉得，比起初见，周泽楷的眉目深刻了许多。他的少年，终于抽枝长大。
叶修叹了口气，走上前去伸手揉了揉周泽楷柔软的发，在他耳边低喃：“起来了，回床上睡吧。”
*¹《秋风知月明》
*²朱自清《荷塘月色》
TBC.
年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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